提奧同學

晚安

淹没

邪不压正,蓝亨,不讲究,不洒脱,回头大改。不喜自退3Q啦🙏。

 @知恩. 激情邀您共嗨!


淹没

BGM


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依旧还在,即使在现实中已经消亡。它还在,因为我向它许下过誓言。这就是我所能说的一切。——《烛烬》



十五年前亨德勒刚到北京时,没想到蓝青峰会亲自在飞机下候着。那天艳阳高照,他眯眼往梯下扫,不知日光正落在他胸前银色表链上,牵起一串不停撞击的明亮。他只记得自己穿过太阳都穿不透的混浊,瞧见男人着深色长袍马褂昂首站在车前,面孔与身后旁人的晦暗失神也相异,独他眼底盛了笑,虽然也难测深浅。身后有座躺在雾中半浴半眠的城,蓝青峰背城而立,零星的反光也缩入他眼中,不断弹跳闪烁,他朝他伸出一只手,停在半空,亨德勒于是快步走下窄梯。


来了啊,亨大夫。招呼短浅,嗓音哑但气度不差。相见无仪式,点头,简单换过姓名。他还在美国时就曾收到此人来信,还不止一封,因此两手交握时不难想起信上遒劲的笔迹,字影与人影叠合,蓝青峰不知想些什么,皱着眉,拧起一团死结似的,他无端又想起越洋纸笺上还有干燥又坚决的三两道褶。他乘他车,又随他入了院子,一面闲话逛游,一面不经意间被告知曹雪芹也曾停宿于此。他看过那书,太繁复,始终未读完。

今儿晚上我包饺子,您赏个光?洋酒也早备上了。

蓝青峰向来事事周到,笑意也从不间断,只是话音刚落人便拂袖而去,根本不给他转折思忖的空档。看似粗放的人背后总自有一套小心谨慎,他目送他背着手沿院中小径走远,遥遥飘回一点哼不厌的戏腔,句意淌过树林再落入耳畔,早就模糊难辨。鲜绿叶片掩着宅院主人挂好的小叶紫檀笼,蓝青峰养了几只鸟,此刻却一并失声,只剩万籁俱静,主人的足音最终消失在看不见的门口。


挺好。彼时,二人年轻,宅子平静,对彼此的语言也生疏,相遇时笑比话多,眼神带亮。任城中风烟陡变,蓝青峰仍得了空就自己开车送大夫去医院上班。偶尔坐下一块儿吃顿饭,翻来覆去也就聊聊工作,做了几台手术,见到哪些稀奇古怪的病人,名目复杂的西洋药,还有其他新进的舶来品。蓝青峰不常下厨,下厨前必先蹬车出门打醋,他怀疑他根本只会包饺子。虽然聊天的次数不少,但要让亨德勒仔细讲讲蓝青峰,他还是一头雾水,顿口无言。因为蓝青峰很少谈起自己的事,万一聊着聊着扯到自己身上了也立刻就拐弯儿,神不知鬼不觉的。通常会伴随着茶碗落桌的动作,蓝青峰先瞧上一眼他那院子,再扭回头来跟亨德勒说,嘿,光这宅子我就能跟您说上一天。然后再不动声色抿口茶,叹口气,淡淡讲,除了它啊,还有十一座,不带重样儿的。茶水腾起的热气丝丝袅袅,姿态曲折地散在风里。亨德勒仔细看他的表情,始终看不太懂——蓝青峰的脸色、语调都很值得玩味。因为他并不开心,也没甚炫耀的意思。他只是一边饮茶,一边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打招呼的样子——来了啊,您好。墙内风平浪静,墙外风起云涌,蓝青峰有时喝着茶,一通电话或信鸽腿上的一截纸条就能把他叫走。他起身,抚平衣上褶,留给他歉意与无奈的一瞥,转身就走。他捧着茶杯目送对方穿过花园的背影,步履匆匆,绝不停留。


那夜。他医院不用值班,正巧他也刚处理了些头疼许久的琐事,于是兴致勃勃地开车来医院接他,眉飞眼笑说一起下趟洋馆子。起身给他斟酒时蓝青峰说,我还记得您有块挺漂亮的表。

表是漂亮,镂刻精致,价格不菲,他随身携带,宝贝极了。可听对方这么一说,他很快从兜里摸出表,笑着递去,要是喜欢您就拿着。蓝青峰意外的没笑,也没接,反倒是直愣地呆了两秒钟,才回过味来。他请他举杯时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虽然不明所以,亨德勒也还是配合着举了杯,两只玻璃杯在半空中轻轻磕出一声脆响。酒正滚过咽喉,他听见蓝青峰已经放下杯子。

他正看向别处,目光游走,终于有点艰难地,缓慢地开了口。

没那意思,蓝青峰低声说,表是真好看,我就想夸夸。

酒桌上吊着硕大笨重的水晶灯,像被肢解又保存下来的太阳,落在杯中,落在桌上汤水沸腾的砂煲里,明明晃晃,零碎残缺。


那夜大雪,他喝醉,蓝青峰不知用了什么秘方,或是天生好酒量,总之他始终很清醒。后来那天成了他俩始终讳莫如深的一天。那天姓李的改姓了朱,姓朱的又伙同日本人杀了自己师父,不料放跑个小姓李的,在雪夜里翻过山坡向他俩奔来,一身衣裳疯长燎烟与火。漫漫长夜不知是谁先发出了第一声惊呼。蓝青峰迅速拉开车门,很果决地抱住男孩,与他一起在雪地上滚了好几圈,滚到终于看不见火星子。空气里开始蔓延出一股烧焦的糊味。雪坡另一侧火势冲天,躺在雪中的两道人影变得忽明忽暗,暗时几乎都快瞧不见了,亮起来又忽然一下子变得闪烁刺眼。他什么工具药品也没带,空剩一副医生心肠,酒吓醒了一半,连滚带爬靠近那两人。男孩已经昏迷,蓝青峰躺在地上也狼狈至极。他先伸手把他从雪地上拉起来,又跪下去探了探孩子的气息。

这还能活吗,大夫?

蓝青峰弯腰捡起自己掉在地上的帽子,他未再低头,而是转身望住那片熊熊烈火。

现在就去医院还来得及。

于是蓝青峰迅速与他合力将男孩抱到车子后座。

我来开车,他说,路上您看着点儿他。

到了医院,亨德勒酒后头脑尚不清醒,不宜救人,只好目送同事将男孩团团围住,推入急救室里,自己则与蓝青峰一道,静候在长廊。这时他才有功夫打量清楚站在窗前的蓝先生,他身上的衣服也已经被烧得破破烂烂,裸露在外的皮肤透着冻伤似的深红,后颈与手腕处各有一块显眼的脏污,隐隐埋着血痕。站在窗前的人感觉到这视线,转过头来,指间卡紧一支烟,他知道医院里不让点。

我要下一盘好大的棋。蓝青峰先开口。他的声音像淬了火,笃定得把词语都烧断,一字一句重新浇铸成一道坚硬的誓言。

亨德勒只听懂他表面意思,话外音不知何解,只是见他难得郑重如此,不好打破,就敛眉点了点头。但紧接着,蓝青峰笑了——他素来情绪转换极快——一笑就又把先前那股威压与肃穆都冲荡得消失不见。他放松了原先紧绷着的肩膀,非常随性又平淡地问,什么事儿呀,让您打刚才起就一直看着我?

大夫于是指了指他的脖颈与手腕。伤口还是要处理一下,他们忙不过来,去我诊室吧。

蓝青峰依言,帽子夹在腋下,随他穿过走廊与狭窄的楼梯。米黄色的电灯随着他俩的足迹不断被点亮,后熄灭,两道阴影在楼道拐角处时而叠合,时而离远。诊室内的灯也是暖色,将冷硬桌板和洁白床铺都映得焦黄,蓝青峰半躺在床,斜睇正用镊子夹起酒精棉的大夫,发觉他有一双陌生得失真的灰蓝色眼睛,清透冷淡,月光一般栖于幽暗,捉摸不定。


那男孩儿不容易,从今往后我就让他跟着您了,亨大夫。

我?我可不能再养孩子,跟着我多不安全,身边人我都留不住。

我想等他再大上一点,干脆就先送美国去。

到时候您牵线,我出钱。


亨德勒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开口问清楚。蓝先生,他话音谨慎又委婉,这孩子……他也在你的棋盘上吗?

蓝青峰闻言,眉梢微微一挑,没立刻答话。

他缓缓放下刀叉。他们正坐在之前就一块吃过饭的那间餐厅里,水晶灯仍旧悬于头顶,播撒着恒定的光芒。暖色的灯落在大夫冷色的眼里迅速消失殆尽,他知道亨德勒对此多有不满。蓝青峰理解,对方毕竟是医生,习惯救人而非害人。但他,他是一个衰落国家的子民呀……尽管吃喝玩乐,一天到晚,可他还是有就算喝醉了酒也始终都不敢忘的那一茬事儿。就在此刻,窗外,一座在茫茫夜色中半寐半醒的旧城。他的家就在城中某处,沦陷于无边黑暗。蓝青峰转头,静静地看了一眼外边,高大透亮的玻璃窗将他和夜色彻底剥离,屋内温暖欢快,屋外冷淡凄清,街上没几个人影。他在窗上瞥见自己模糊又抖动的倒映。说到底,谁不愿意发发善心救个孩子哪。可他就这么一条命,一辈子,一个故乡,一个国,他就贪恋这一块儿土地。他在这里长大,入土了也想跟祖祖辈辈一样,还能安稳的葬在这里——无论如何,他得救活它先。其余的,至于是救人还是害人,害个别人还是害所有人,都没法儿顾及了,就算他还是个讲求体面的人,也总有万般为难的时候。

难就难在一个周全。只要它能活就行啦,哪怕他们都得死呢。只是眼下,他多少个夜里辗转反侧思来想去,怎么算都觉得自个儿是在往死胡同里走,它能活都悬。可没办法呀,时候到了,必须落子。那就硬赌吧,手边儿有什么砝码就全囫囵押上去。他是不信命,但也不得不服命。这都跟命对赌弈棋了,哪儿有不尽全力的道理?

李天然,亨德勒,他的大儿子,还有他自己。

在。于是蓝青峰垂下眼道,干脆又利落。同时两手拿起刀叉,开始切割盘中精致食物。

都在呢,他朗声道,嗓音粗沉低涩。他拿镶金边儿的叉子插起一块肉,起身,恭恭敬敬放到亨德勒盘中。只是等他又坐回位子,对方也仍没有丝毫动作。

我和你,加上他,还有别人——说到这儿时,蓝青峰顿了顿,抚掌,言笑自若——大家都在啦,谁也甭想跑。


于是亨德勒明白了蓝青峰在医院走廊里的全部笃定,也一并明白了如果真想救下李天然,就只有一个办法。唯一的那个办法,就是把他送到美国后,让他死了报仇的心,永远别回来。他点点头,举起酒杯,看向蓝青峰的神色掩不住的复杂,蓝青峰隔过一桌佳肴,坦荡荡回看,他心思早已藏好又或者根本在他面前懒得藏,总之是又挂上那一副无害笑脸。

——来,亨大夫,敬这一盘好棋!

——敬一盘好棋。


放下酒杯,他觉得蓝青峰好像有点喝醉了,因为他闭着眼,身子向后完全地靠上椅背,脸颊微红,吐息又长又缓。这还是破开先例头一回。亨德勒有些坐立难安,他没遇上过这种状况,不知该怎么办。不过没让他焦虑多久,蓝青峰又自顾自地开口了,只是仍然闭着眼,不晓得能不能算是酒后吐真言。

亨大夫,我还是挺感激您的。

这是我该做的,蓝先生客气了。

这样儿吧,回头我再请您——

——吃饺子?

哎,您又猜对喽。蓝青峰睁开眼瞧了他片刻,又阖上了。他眉间拧着解不开的结,眼尾皱纹始终散不去,他平静又疲惫,明明年纪尚轻,亨德勒却在他松垮的两肩上看出一丝那么难得一见又那么难以掩饰的苍老。


在李天然远赴美国之前的短暂与他同住的时光里,亨德勒教起他自己的母语,给他挂上十字架的项链,断断续续在他的枕边讲圣经。有次蓝青峰给他捎来当日的报纸,瞧见桌上贴的一排字母,说亨大夫您对那小子真上心了,他点头,事实如此,没得反驳。蓝青峰顿了顿又讲,还是你们大夫好啊,白衣天使,要是全天下的人都去做大夫,这国家准能太平。那哪儿行啊,亨德勒被他逗笑,再说了,您到底知道什么是天使嘛。蓝青峰咂嘴,好一阵顾盼左右,最后还是免不了摇摇头,他也笑了,掏出胳膊下夹着报纸卷放在茶几上转身要走,背影留给亨德勒一句话:管什么是呢,反正说得是好人呗。

他到底是做医生的,对血腥味格外敏感,蓝青峰方才左脚跨进屋里,右脚留在屋外,半拉身子探进来放的报纸,迅速就又走了,亨德勒起身,刚一出屋,低头就看见门槛外面留着半只血脚印,还未干涸。他不问,蓝青峰已经走得太远,佣人拿着抹布迅速上前,跪在阶上,一心一意擦那青石板。他再跨回屋里,报纸没心思看,却还是跟谁较劲似的不断翻动着,直到心中郁结,报纸倒在书桌上无辜地摊开一大片。他目光飘忽,桌角,被银表压着的圣经,最终被他伸手拿来,抵在胸前反复默念。


后来,他们如约送走李天然。亨德勒实打实怅然若失了好一阵。这感觉在他和蓝青峰渐渐疏远后也有浮现,不过李天然终归还是不同。他是实实在在的救下他,实实在在看他在自个儿院子里扒饭(吃得狼吞虎咽),实实在在握着他的手教他写下自己的英文名,实实在在将自己珍藏多年的银表放在他手心里,实实在在开车送他去的机场。因为这些过往,他跟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蓝青峰说得没错,他对那小子真上了心。

但对方却也真是伤了他的心。他是从电报才得知李天然要回国的消息的,知道时对方早已入境,一切都毫无余地。他也气蓝青峰,对方压根没跟他提起过。不过转念一想,亨德勒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蓝青峰认识了朱潜龙和根本,又是什么时候与二人熟识到能深夜一同在宅中闲逛的程度——他不止一次在竹林掩映的深处瞥见蓝青峰与其中一人,或干脆三人一起,谈笑晏晏,推杯换盏。他决心若非必要就暂且不去理会二人,专心尽他医生的责任。但李天然就好像一个他始终也医不好的伤口,他不断长大,伤口就不断开裂,撕扯得他不得不与那两人打照面,甚至于联系起来。这时,蓝青峰却反而站到了另一端,不知不觉就落得疏远,他不再搭乘他的车,两人也不再一同吃饭,就连那顿饺子,自俩人约定好到真正吃进肚子,前前后后也隔了不少年。

亨德勒记得那顿饺子,那天吃饭时就他们俩,他胸口戴着白花,蓝青峰倒在着装上与平日无异。这顿饭的起因还得再往前倒两天。那阵子宅院内仍然平静,蓝青峰与朱潜龙和根本也已熟识,亨德勒则尽可能的避而不见。只是某天午夜时分,好像有人喝醉了酒,误闯进门来闹事,压抑的低泣与叫骂隔着层层院墙与竹林传到他休憩的客房来,惊醒了他。只是还没等他起身,佣人就敲响了门,熟悉的洪亮嗓门传到屋里:蓝先生托我给您带句话儿,请您好好儿休息着,一切平安。第二天他想着要问上一句,结果出门前也没见着蓝青峰,倒是夜里值完班回来得晚,在幽暗的花园里碰到了。

蓝青峰正坐在暗处喝酒,要不是路旁立了个提灯笼的,亨德勒差点都没看见。

来两口?蓝青峰招呼他。他走近了些,才隐约看见对方在一条胳膊上绑了一圈黑布,眼睛又亮得骇人。不知是谁出了事儿,亨德勒坐在亭内另外一个石凳上,思索着要不要问,如何开口。

蓝青峰给自己满上,又喝了一大口。

我二儿子。他说,目光灼灼盯住杯中晃动不平的液面,他没有叹气,镇静得仿佛在讲一则素未谋面者的讣告。

他死了,就在昨天。

蓝青峰拿起另一只空着的酒杯,倒了些许,递给他。

昨夜朋友北上,我们难得见面,喝多了,要是吵着您,还请多担待。

亨德勒接下这复杂滋味,一饮而尽。

蓝青峰话锋一转又道,明儿我想包顿饺子,怎么样,要是不忙的话,我等您捎醋回来?

蓝青峰始终是蓝青峰,自己的事儿多一句都不会讲。




/dbq这里有个激情tbc

(其实现在手里还攥了一蓝亨pwp脑洞,我再渗两天,写不顺就放梗概。)

看到这里3Q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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