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奧同學

晚安

Ciao amore

写写年龄差的爱吧。同性20+,劳烦避雷。




Ciao amore


“行啦,”他躺在病床上,嘴唇因为虚弱而无法控制地打哆嗦,然而声音是温和无恙的。

“行啦,你快走吧。”

年轻人固执地攀着护理床圆柱形的围栏,上面的白色涂料几乎要因为他掌心的热汗而融化。他毫无办法地赤手握住那些冰凌,两道眉毛在靠近眉心处郁结成一次阴天。


年长者陷在病床里已经有段的时间了,但他对外界的变化仍然敏感。清晨时他来看望他,轻手轻脚地进门,以为他仍睡着。年轻人溜过墙边,小心翼翼地推开两扇窗户中左侧的那扇,那扇离他的床头稍远,他知道早春的风仍属于严寒。而他在病床上合着眼装睡,呼吸均匀,同时清楚地感受到潮湿的空气正从窗口鱼贯而入,迅速填满了整间屋子。

年轻人接着从书桌前搬起椅子,想像往常一样坐到他右手边去。然而他太着急了,起身时一不小心磕到了桌角,抱着椅子下意识抽了口气。

这时,他睁开眼,转头望去。迎着年轻人懊丧又不知所措的神情。

“放心。你没有吵到我,我已经醒了。”

“……可现在还不到四点半哪。”他愣了片刻,喃喃道。


病人闻言眨了眨眼,不再说话。他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大约从一个月前就开始整宿整宿的失眠。更何况——桌上昏黄的灯光正使他的面容重新温暖明亮起来,尽管是虚假的,但年轻人还是着迷地看了好久。而他对那个眼神太过熟悉了。那是温柔但不容置疑的命令自己好好陪在他身边的眼神,是“你已经答应我今后要携手谋杀生活”的眼神——他陪他做过多稚嫩又可爱的宣誓啊。虽然现在他仍只能躺在那儿,病怏怏的,左手背上还插着输液的针头,窗外天还未亮。但在这一刻他不再苍白,鲜活生动得像调亮对比度的相片,不是月亮而成了太阳。不苍白是件美妙的事,年轻人叹了口气,把椅子搬到老地方。你看起来真好,好到让我觉得,就像是,一下子回到了住院前的那些日子里。美好得让人想哭。他在心里如此说道,并不打算真的告诉他。


“我猜今天要下雨。”一段沉默后,病床上的人说道。

年轻人反坐椅子,胳膊在椅背上折叠起来垫着下巴。窗外的天渐渐要亮了,已经有稀稀拉拉的鸟鸣声从楼下传来。空气裹挟着水,几乎要从天花板上落下,一切都摇摇欲坠。而年轻人毫无觉察,他只是略显诧异地睁大眼睛,“天气预报可没这么说。”

“我们走着瞧吧。”他笑起来,短暂的得意忘形使笑意牵起一串令人心惊胆战的咳嗽。他话音刚落,就一边咳嗽着,一边让右手费力地从沉甸甸的被子下挣脱出来,抬高,缓慢地左右摆了摆。没事,他同样在心里说,别担心了,我很好。但年轻人一脸焦急,显然是没有听见。于是他在咳嗽的间隙把那两个字塞到眼睛里。他弯起眼睛,拢住尚还暖热的情感,尽可能温和地注视他,同时试图极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再这么咳嗽下去他就要彻底说不出话啦。他还有一些话想对他讲呢。不过不多了。一连几个清晨过去,到今天已经快要讲完。

终于,空气载不动水分了,噼里啪啦地落到病床上。


“你哭了。”

年轻人简短地说。与呆愣的表情相比,他的动作倒很迅速,几乎在张口的同时就伸长胳膊去够摆在床头的纸巾。

“只是因为你偏信天气预报而不肯信我。”他咧着嘴,感觉泪水正顺一点点顺着眼角滑到鬓发之中。实在没什么可奇怪的,这两天他总是在夜里无缘无故地流起泪来,今天已经不是头几次了,他早从对自己感到诧异与失望的阶段过渡到无可奈何的承受与容忍。我老啦,他想,而且还生着病。但主要是老了。

“人生病的时候总是心灵脆弱嘛。”他笑道,任年轻人动作轻柔地用纸巾抹掉那些太阳穴处湿润流淌的感觉。也许是我的眼睛也开始出毛病了,像阀门坏掉后管道就会不停地漏水,他又想,不过那不太重要。他已经签过角膜捐献协议了,就算眼睛真出了毛病,到时候该面临麻烦的也不是他。


是的。年轻人无声地点了点头。他默不作声地把被打湿的纸巾团起来,依次摆到桌上。他知道他说得对。他还记得自己生病的时候,光是发个烧就够他受的了。他记得那时自己脸颊闷热,药很苦,头又晕又疼。那时他也时常无端地哭起来,不为别的,就是难受。难受到什么也不管用了,只能靠哭来坚持下去。但小时候的医生跟他说要坚强点儿,男子汉掉眼泪是没出息的。

然后他又想起他们同居后的那次发烧。他像小时候那样蜷在被子里,身子颤抖时数次感觉自己即将死掉。

你的眼睛,他记得迷迷糊糊之间,男人端着药坐到床边跟他说话。你的眼睛湿漉漉的。

他闻言便努力地闭紧,不然就又要哭了,他不想在他面前显得太没出息。

然后男人俯身吻了他抖个不停的眼皮,小声地说,我还没看见过你哭呢。

他睁开眼,睫毛明明已经沾上水珠,却还是固执地发问,那你想看吗。

想看——男人先把药放在桌上又把纸巾盒放在膝头,他的声音低沉又好听——而且现在就想。

他一边沉默但痛快地流着泪,一边昏昏沉沉地想,没有人能拒绝那样的声音以及那样的声音提出的任何请求。他可以因为他的一句话随时笑或哭,只要他那么说了,只要他开口。况且那次他还吻了他。所爱之人的吻如爱本身一样永恒。他的眼睛和嘴唇都不再属于自己了,他的头脑和心灵也不再属于自己,这是许多个吻的缘故。他把一切都交给面前这个人了,而且绝对是心甘情愿的。


现在男人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眼泪正不停地从他瘦削的面颊上滑落,已经浸湿了两张餐巾纸。但他的嘴角仍然噙着笑容,露出对自己无可奈何又不知所措的表情。年轻人低着头抽出第三张纸,但他的手停在围栏处便不再往前伸了。

“也许现在该我看你哭一次了。”他说,抬起头,声音平静沉稳。

男人又眨了眨眼,泪水让他的睫毛变得同样沉重,像露水沾湿蝴蝶的翅膀那样。

他哑着嗓子咕哝了几句。是一些抱怨,年轻人没有听清,但他看见了他一开一合的嘴唇,可以凭此猜出他原本要表达的意思。全是一些可爱的抱怨。

“公平起见,我还要吻你。”他慢慢说道,让对方有足够时间做好准备。

他起身靠上前,他的嘴唇干燥又柔软。就在他起身的短暂空档里,他又抱怨起来。不过这没能阻止他,反倒只能使他想要吻得更久或干脆再多吻几次。如果万一他问起为什么,他就要用他们一起看过的电影里的台词回答——因为从我们第一个吻起,我就知道我永远不会再想吻上别人的双唇。他们的嘴唇相遇上后便陌生又熟悉地纠缠在一起。他两手撑着病床,指骨抵住坚硬的钢铁床板。要是护士此时来查房就糟了,他望着病人湿漉漉的、小心翼翼又十分满足的眼神,知道此时此刻无论谁来打扰,他都不会停下,就算是死神。死神也无法将他从他的吻下带走。他匆匆地想了太多事,接吻时其实不太专心。以前就如此,只是现在更甚。他几乎在几秒钟里幻想了他们完整的一辈子。

之后没过多久,他们都有些喘不上气就分开了。等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时,他已经不再流泪了。紧接着,护士的脚步声从走廊的另一端响起,他们相视一笑。


这时他们才注意到天比刚才更亮了,亮到不用开灯也能将彼此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年轻人要去关灯,被他柔声阻止后便作罢。

“离我近一点。”病人开口,声音轻得像一支羽毛。

他仍然有些气喘,苍白的脸上透着若隐若现的浅红。年轻人听话地从椅子上起来,半蹲下后靠手臂支撑住自己。他得很小心地对待一支羽毛,很小心同时很虔诚。但是男人不再说话了,昏黄的灯光在他眼里化成闪烁不停的温暖星火。——我曾看着城市里的高楼和森林中的初雪,我曾看着数十轮春夏秋冬,见证了十数次生老病死,我曾看着成千上万的陌生人与自然界的其他生灵,我看过天,看过地,但现在我只看着你。他在心里默默念道,这些名词化作一张又一张照片,巨大的相册逐页地缓缓地翻过去。它们统统被头也不回地遗忘了,我现在只看着你。我永远看着你。在人生这本相册上,我的封面是你。

年轻人同样望着他。他的忧愁撞进他的满足里,像石子投入湖中,很快就下沉到无影无踪了。


终于他忍耐不住轻声地打破了沉默,同时也为自己的破坏行为感到一丝愧疚。

“要不今天我接你回家吧。”他说,嗓音很低,低到一定程度就可以盖住痛苦。他知道他一定会答应他的,因为这两个月来一直不愿意让他离开医院的正是自己。

“太好了。”病人在床上愉快地答应道,就好像他真的病好了似的。“真不容易,你终于想通了。”

“嗯。”年轻人除了点头作为回应,没有别的好讲。他一只手紧紧攥着自己裤子柔软的布料,在病床以下,是病人的视线盲区。他手劲很大,坚硬的拳头微微颤动,但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胳膊,肌肉线条没有明显的变化。

“下班后我就来接你。我们一起回家。”他说,想到那个至今还躺在餐桌上的被冷落了几个礼拜的惊喜后,终于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病人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自顾自得出了跟真相相差无几的结论。那个笑容,他静静地琢磨,每次当他准备要送他点儿什么的时候总是藏不住雀跃的那个笑容。他知道一个多月前的清晨,年轻人悄悄测量过他的无名指——那时候他就已经失眠啦,但是是这么美好的事,是这么美好的人——他决定假装在那一刻睡得很沉,就连醒后也从未提起过。

年轻人捧起他的手,贴在自己兴奋得发热的脸颊上。他的指头与他细瘦的关节交差,他的体温要比他更暖和。


“我已经太老啦,”他笑吟吟地说,“你看这皱纹,它配不上你的脸。”

年轻人有些生气地拧起眉头,也同时把手握得更紧。而他几乎摸透了他的脾气。他盯着他的笑眼有些迷惑,然后很快就明白过来。

“不好笑!”他叫道,“你干嘛非得逗我玩。”

“不,好笑。”他改正道,之后的话说得很坦然,“因为这就是我的乐趣所在。”

“恶劣。恶劣啊。”年轻人摇着头,嘴唇故意擦过他的指节,“你的乐趣跟你一样恶劣。”

“我还以为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喜欢我的呢。这下老人家可要伤透心啦。”

他缓慢地眨着眼睛,调笑的话讲起来得心应手。既然要回家了就索性提前复习一下他们以前在家时的相处状态吧。他想,耳边传来巨大嘈杂的鸟鸣声,天花板又开始准备下雨。而年轻人毫无察觉,他陷在这庞大的幸福的漩涡里,毫无察觉。但他一遍遍地吻他,这令他又有些怀疑年轻人是否终究感觉到了什么。那就太糟糕了,那是几个月来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又或许,他脑海里另一个洒满阳光的声音告诉他,或许回家后你的病就会好了,他还要向你求婚哪。想到这里他心中的慌乱不安少了些许,但仍未全部抽走——那些不安已经扎下根了,深深地缠绕整个心脏,悲伤渗透了他。但是,求婚。求婚、结婚和后悔,就像是苏格兰急舞、慢步舞和五步舞一样,莎士比亚突然说,操着一口有几个词他听不懂的英文。但意思他是完全明白的。他看过的那么多书都在此时此刻赶来陪伴他,争先恐后地从古今中外赶来。他被簇拥着,推搡着,终于走到告别的悬崖上。


“等我病好我们去跳舞。”他说,话到嘴边又改口,“回家后就跳——但我只能跟你跳一支舞。”

“没问题。”年轻人有些恋恋不舍地起身,仍不松手,“一支舞恰到好处。我也没体力一直跳个不停。”

“行啦,”他躺在病床上,努力抽回自己的手。嘴唇因为虚弱而无法控制地打哆嗦,然而声音是温和无恙的。

“你快走吧。上班要迟到了。”

“那你等我下班,等我回来,我会很快很快的。”

“我知道。我睡一觉你就来了。”

“对。”


他很困了,但仍然努力坚持着注视年轻人把椅子搬回远处,然后走到门口。他一手扶在门把手上,转过头来说,“记得我爱你。”

窗外万丈金光洒在他的肩头,明亮得让人想要不顾死活地纵身一跃,或许真的可以跌进天堂。可他不能。他已经太久没有睡觉,现在又好不容易才觉得困了。困不是好事,他愿意尽可能久的清醒,但这也由不得他。但他还是顽强地点点头,直到对方把门关上的映像最终分毫不差地传回他的眼底。灯光也亮着,温暖的颜色,他看不见了但仍感觉得到,就像你在看我。它替你在看着我。世界因此不太孤独。

太好了。他想。现在我稍微睡一觉,醒后你就来了。



你会带我走,回家,我们尽情地跳一支舞。我们永远只跳那第一支舞。


/没了

读到怪腔怪调不伦不类都怪我,无法摆脱阴影,1点点丧。睡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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